张海律
刚过去的这个暑期，憋在家中大半年本打算游玩新疆的人们，疫情原因突然被挡在疆外，只好启用备案，扎堆于青海和甘肃两省。因为恰好参加西宁FIRST青年电影展，我也在高密度观片间隙，走了一趟青甘大环线以及“新晋网红”海西大环线。
东台吉乃尔湖
西台吉乃尔湖
过气网红与海子之城
各OTA平台售卖的青甘大环线，行程大抵相似，西宁-青海湖-茶卡盐湖-大柴旦-敦煌-张掖-门源-西宁，一般不包括广袤的茫崖地区，时间4到6天不等，拼人包车，价格分只出车费和包订住宿两种。从西宁租车自驾，在青海的旅游旺季并不便宜，考虑到有部分野路，最好还得租贵一大截的四驱SUV，而且得费很大精力在网络上或青旅“捡人”。
今日德令哈
最终，我在一个约伴旅行的平台上，加了所发布行程最符合我时间的一个小伙微信。他们一共两台自己的越野车，约网友在西宁集合，青甘+海西大环线一网打尽，西宁-茶卡-柴旦-茫崖-俄博梁-敦煌-张掖-祁连山-西宁，行程8到10天，每人收2000块，含3000公里内的车费路费油费，若超过3000公里，再平摊油钱，比较过后，觉得很合理。
德令哈海子诗歌陈列馆
电影节开始前，我已经骑车环过一圈青海湖，并在中途搭车去了著名的“天空之境”茶卡盐湖，于是决定晚加入一天，自己先乘火车去德令哈市。
先前去茶卡盐湖时，不幸赶上阴天，围起来的卤水池子和周围的盐化小土包，一个个灰头土面。因为去过玻利维亚乌尤尼那个真正且唯一的天空之境，迅速理解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句话的意义。毕竟茶卡盐湖不让人亲近的水面空间、乏善可陈的外环境等天然条件所限，我甚至不信即便天空作美，又能给这个过气网红增加多少姿色。其实都不用扯远了对比乌尤尼，身旁一个山东东营小伙感慨，“我们海边盐场不也这个样嘛”。
茶卡盐湖
茶卡盐湖
当然，结伴同行，还是鼓励为主，微信群里，我向准备次日大早进茶卡盐湖的陌生小伙伴们介绍，30块的平日门票实在亲民，没见过这种景观的话，值得一看。后来，天气更糟，下起暴雨，他们直接放弃，赶往德令哈接我。
茶卡镇往西200公里的德令哈，晴朗极了。或许得益于3000米的海拔以及北面祁连山的积雪融水，穿城而过的八音河，竟是极高纬度地区往往才会有的奶蓝色。
入夜后，沿河景观带精心设计的灯光和阶梯瀑布，让这座7万人口的小城显得颇有些迷离姿色。水面上的灯火，犹如指路灯，将大多数短短停留一夜的游人，都引入河畔的海子诗歌陈列馆。
1980年代，这座荒原上的小城注定更加寂寥，这位25岁就卧轨自杀的天才诗人又极其敏感，于是停留期间写下了透露着绝望情绪的诗句，“姐姐, 今夜我在德令哈。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姐姐, 今夜我不关心人类, 我只想你。”
能看得出来此游客们走心的情感投入，有在海子肖像投影前认真摆拍思考照的，有突然能方言变八级普通话、情感充沛诵读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有跟着背景音乐哼唱周云蓬《九月》的，更多的立马产生消费，购买诗集。不远处的八音河桥下，还有一个中年男子吹奏着萨克斯，是王洛宾的青海湖写就的名曲《在那遥远的地方》。虽然四下无人，但他注定不如海子那般孤独，一臂之长外有两部架高了的手机，分别在抖音和快手直播间忙碌着。
翡翠湖旁柴旦镇，为高价食宿打苦情牌
德令哈是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的首府，一路向西途经柴旦镇、茫崖市，因为遍布盐场开采而形成的诸多翡翠色湖泊，成了新晋网红环线。
在有着30万平方公里之广的海西州，超85%的土地面积属于夹在昆仑山和祁连山之间的柴达木盆地。直抵新疆的315国道，绝大多数时候，都在穿越盆地上贫瘠的荒漠和戈壁，当你刚开始觉得视觉疲劳时，总会有高原湖泊映入眼帘。
比如德令哈西行不远处，有一片水面宽阔、芦苇满布、风卷波涛的可鲁克湖。转向南部，经过青藏铁路，又挨着一片更大的托素湖，湖畔还有一处被命名为“外星人遗址”的地质景区，正在闭门改造升级。流出的湖水，和高山下流的溪水，在盆地与山脉交锋处受阻时，会裹挟着松软泥土，成为湍急可怕的泥石流。
我在挨着国道最近一处泥石流拍了一段视频，发到微博，感慨这真是“丑到发美”，迅速引来一个当地人留言，“这么形容我的家乡！真是太对了。我在荷兰留学回不来，但真怀念这样丑到发美的景观。”
芦苇荡漾的高原湖泊虽美，却并没成为网红打卡地，大概是因为紧接着抵达的大柴旦翡翠湖，才真正给外人展示出超出日常经验的景致。一块块倒映着蓝天白云和远方雪峰的翡翠，深浅不一，却并非自然美景，而是原大柴旦化工厂盐湖采矿队采矿区，经多年开采形成的硫酸镁亚型盐湖坑池。
大柴旦翡翠湖，忙于打卡和拍照留影的游人
翡翠湖10公里外的柴旦镇，属自治州直辖，周围工业风景突然变网红后，各种各样的住宿也跟着发展起来。
我选择了全镇最便宜的住宿，位于人民路北侧，一片本用于安置蒙古族牧民却全数改成客栈的简易房，太空舱床位，每晚129元，其他的标间或大床房350元起，靠近镇中心那些楼房里的宾馆，则高至每晚六七百元，比旺季过后三亚海边品牌五星级酒店还贵！
不过，太空舱的经营者跟我诉苦，“我们这儿的旅游季节实在太短，这片平房区，是从今年7月16日才开始接待住宿，估计也就撑到8月底，还真不是因为疫情，往年也差不多，最多经营四五十天。入秋后冷死了，没人会来。”这么听上去，住宿的性价比这么糟糕，也实属是市场自动调节的结果。
一天后，隔壁茫崖市的旅游从业者则告诉我，“柴旦镇旅游周期确实特别短，但不至于只能接待四五十天，他们估计在搞苦情营销，来把这种高价合理化。”餐饮也跟着溢价，两根硬如棍子的油条加一碗寡淡豆浆，11块！德令哈市同样的搭配外加一个茶鸡蛋，就只要6块。隔壁商店老板悄悄透露，“每一桌客人结账时都得吵架，店家又打出‘一两个月生意’那套苦情牌。”
近距离看网红公路
从柴旦镇到茫崖市府所在的花土沟镇，有550公里的漫长路途。也正因此，青甘大环线的行程，在结束大柴旦翡翠湖后，就往北折向甘肃敦煌，不再向着海西大环线的真正荒蛮地带前行。
7个半小时的漫长车程，会途经另外一些风采各异的高颜值盐湖，以及暑期旺季饱受争议的网红拍照公路段。
水面面积测定为238平方公里的东台吉乃尔湖，属南面格尔木市管辖。和大柴旦翡翠湖一样，这些盐湖都没成为收费景区，没有立牌介绍，到此一游的客人可能不知道，盐湖其实是一个以卤水为主的特大型锂矿床，可以支撑当代电子设备最依赖的锂电池。
东台吉乃尔湖
东台吉乃尔湖
我们决定往前一些，把车停到路肩之下，擦好防晒霜戴上遮阳帽，顶着烈日，在板结成块的钾盐荒漠上，走向水边。我以日常跑步的节奏，狂奔一两公里，来到交错着水塘、盐堤的湖面上，眼前那种净白、浅绿、翡翠、碧蓝的色彩，让人恍惚置身马尔代夫的珊瑚礁。
乌素特（水上）雅丹地质公园，是海西州为数不多的收费景区，离着景观老远，就围起铁丝网、让来访者不得不乘坐区内的观光车。120块的门票加观光车，在景点普遍大降价的疫情期间，实在不便宜。粗糙的管理，导致太多舍不得花钱或没时间进去的来客，就把车停在国道边，远眺壮观如澳洲大洋路的雅丹地貌，就地吃喝。久而久之，景区外围填了满布矿泉水瓶、易拉罐、自嗨锅塑料包装的垃圾堆。
这段胜景不断的315沿线，跟上了公厕革命的步伐，隔上几十公里，就建有看上去不赖的内急解决处，然而因为疏于维护，渐渐也就成了一个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场所。内急的游客兴冲冲奔过去，见状拿纸巾捂住口鼻，离得老远迅速解决，“反正就来一次”，这类从众心理恶性循环，卫生状况愈发糟糕。
上了央视、并被白岩松狠批“不要把‘网红’变‘血红’”的315国道U形公路段，在彻底热闹成集市后，其实反而不容易出事了。经过这里上下坡的任何大小车辆，都会提前减速，一边按着喇叭，一边咒骂着占着马路中央拍照的数十人，同时自己却也想着找块空地停车，加入他们。而下车的乘客，一面骂着那些花样“作死”的拍照人，一面却又瞅准机会冲到路中间，成为“作死”大军的一分子。
315国道U形公路段上拍照的人们
315国道U形公路段上拍照的人们
因为有了较为频繁的警车巡逻，穿越被315国道切割成双色湖的西台吉乃尔时，所有车辆都变得规矩起来，缓慢而匀速地通过左手碧蓝、右手铜绿的地质奇观。当然，不少人提前调好无人机伴飞模式，俯瞰跟拍一段后迅速回收。而年产100万吨钾肥、5万吨硼酸、3.5万吨碳酸锂的蕴藏能力的西台吉乃尔双色湖，其实是那个好看又富饶的天选之子。
茫崖，尽头的奇美
如果说柴旦镇，还想着为自己高溢价的食宿，打出一手短经营期的苦情牌，那么住宿性价比更低的茫崖市，甚至连借口都不想找。
反正作为行政和生活中心的花土沟镇就这么点大，接待能力非常有限，暑期时你不提前订好住宿，来了别指望还能有可以砍价的空房。因为西去几十公里就进新疆，若不是今年疫情的特殊性，既通火车也偶有民航的茫崖，旅游季远比柴旦长得多，宾馆酒店开放接客10个月都不成问题。
花土沟附近盐湖
5万平方公里的广袤市域内，藏着太多开车和步行难以抵达的奇妙景致，但目前以行政中心所在的花土沟镇为中心，开车两小时可抵的距离里，对外开放的还只有艾肯泉和翡翠湖两大景点，且免费。
直径10多米的艾肯泉，位于蒙古族牧民居住的莫合尔布鲁克村。因早期航拍出咕咕上涌的独特“大眼睛”，结合周围长期沉积的铁锈色硫磺矿物质，被恰当形容为“恶魔之眼”。久而久之，也被各不负责任的公号粗暴解释为“艾肯在蒙语里是可怕的意思”。其实，“艾肯”翻译作源头，泉眼周围虽然寸草不生，但也远不至于是人迹和飞鸟勿近的高温硫磺。
“恶魔之眼”艾肯泉
艾肯泉并非人迹和飞鸟勿近的高温硫磺
参观者被允许走到魔眼边上，也能在溢出泉水的低矮台阶上蹦跳，也因此，在这个独特地貌前，形成了另一道人类风景——年轻姑娘们，换着一身身漂亮衣服，逼着男友们换着角度拍照。
同属硫酸镁亚型盐湖坑池，因为卤水和硬盐板结的交替地貌构造，相比大柴旦翡翠湖，茫崖翡翠湖显得更有“玩耍”的乐趣。走入湖中心一块块板结盐块，被上千种绿的卤水和白色盐石包围，恍入北极浮冰之上，梦幻地如同浸没于一块果冻蛋糕！
茫崖翡翠湖
茫崖翡翠湖
向着阿尔金山，往甘肃方向行驶3个多小时，再转向只有SUV能走的土路，再经2小时，就能抵达同属茫崖的俄博梁。
虽然还没被规划成地质公园，但一家火星营地的商业化运作，已经让这片不宜生存之地，成为国内最贵的网红打卡地。
俄博梁雅丹雅丹地貌
俄博梁雅丹雅丹地貌
俄博梁雅丹
八月初的火星营地超现实建筑里，一个太空舱床位1500，早被预订一空。建筑外分别定价400和650一顶的单人和双人帐篷，也早没盈余。就连穿仿制宇航服拍照，都得要价500，且名额早排到第二天了。
俄博梁火星基地
绝大多数来俄博梁又没火星床位的游人，都把车开到深处的雅丹奇观地形，看着璀璨的星河将就一夜。虽然吐槽火星基地，但俄博梁这片雅丹地貌还真是前所未有的雄奇，即便早见过新疆魔鬼城、美国犹他州南部一众国家公园，但也会觉得脚下的这块土地的神秘和奇特。毕竟是还没规划管理起来的地方，人们可以在一个个宛如国际象棋棋子的山头冲上奔下，尽情呐喊，声音又轻易消逝在迷宫通道里，瞬间知晓自己的渺小。然而常年天气干燥的俄博梁，这一晚竟下起大雨，标志性的银河不用指望了，天亮后，只能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变成泥泞的土壤里，推着一辆没有爬坡动力的汉兰达脱离险境。翻越面前的阿尔金山，进入甘肃敦煌，就是另一个世界了，秩序井然、行业发达、选择充裕、价格亲民。
责任编辑：徐颖
校对：刘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