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在《悲剧的诞生》里说:“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只有春天来到布拉格,在经历了一场又一场花式庆祝之后,才能真正感受到捷克人怎样翩翩起舞夜夜放歌,不负春光,更不负生命。
每年春分月圆之后的第一个星期日是复活节,捷克全国包括周末在内总共放假4天。但在这里,复活节的宗教意义远远小于它的世俗意义,更像是人们表达对春天的殷切渴求的一场大型狂欢仪式。
今年的复活节公共假日在4月17日-4月21日。人们在这段时间大多选择回到家乡,甚至在其他国家工作的捷克人也会尽量赶回来,和家人团聚,一起庆祝春天、庆祝万物复苏,是真正的“春”节。它的意义和瑞典的仲夏节类似,在捷克的重要性可能仅次于圣诞节。
然而这样一个团圆的春日节庆,在捷克却有着一个听起来很像段子的风俗:在复活节星期一那天,家里所有男性成员,都要用一根系着彩带的鞭子,排着队打家里所有女性成员的屁股,据说能给女性带去健康。
用来打屁股的鞭子长这样,卖得还不便宜:
基本上复活节之前一个月各个商场都是这类大小不一的打屁股专用鞭。我们在坐火车回家的路上也看到小朋友们手里拿着迷你鞭子,开心得像过年。
那么这个神奇的习俗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这一本土化习俗从500至800年前就已经流传于今天的捷克和斯洛伐克两国境内。当时主要居住在摩拉维亚(今天捷克西部和南部)地区的异教徒们,为了驱逐病魔与邪灵,祈求健康平安与永远年轻,决定在春天到来的这一刻做点什么。
异教徒自然是不信上帝的,相反他们更亲近自然的力量。而春天是一个象征着万物复苏生命延续的季节。可能是出于对女性的生育崇拜,捷克早期的异教徒祖先们让男性用新鲜的柳树枝加上彩带编制成特殊的柳条鞭,象征性地轻轻抽打女性大腿和臀部的方式来过节。他们相信,作为春的象征,柳条编里包裹着春天的生机与魔力。而通过象征性的鞭打,柳条的春之力量能够转移到女性身上,给她们带去一整年的美丽、健康和青春永驻。
柳条鞭仪式在复活节最后一天,也就是星期一举行。因此复活节星期一在捷克和斯洛伐克两国也被命名为“柳条鞭日”(pomlázka)。
和圣诞节家家户户关起家门在自己家里过节的家庭社交相比,捷克的复活节更像是社群互动的鲜活写照。每年一到这个时候,就会看到某某小地方又集体编制了超长柳条鞭的新闻。
正常的柳条鞭当然没有这么夸张,其实和《哈利波特》里的魔杖差不多大小:
柳条鞭日仅存在于捷克和斯洛伐克两个国家。我们这个周一刚好因为工作原因提前回到布拉格。结果星期一一大早我一个人在家忽然听见门铃响,猫眼一看一个陌生男子拿着个柳条鞭在外面等着,吓得我赶紧躲起来假装自己不在家。
这才知道不光家里的男性亲属,连附近的男性邻居都会带着柳条鞭上*来抽打隔壁邻居家的女人们。
哈利波特里的打人柳如果不幸种在捷克的话,可能早就在复活节被肢解了……
同样第一次在捷克过复活节的新西兰同事说,周一早上7点,他们还没起床,就有邻居带着柳条鞭上*了。他的女朋友、捷克妹子总共被“打”了30多次,得到了30多次祝福。
而且妹子的爷爷至今还保持着自己用了二、三十年的一根巨型柳条鞭,每年往上面扎新的彩带。可能长下面这样:
在抽打时,男性嘴里都会念念有词说一些吉祥话,或是颂上几句古诗词,或是唱几句民间歌谣,内容不外乎是“天灵灵地灵灵,保佑姑娘水灵灵”。
而女性都会送上一杯烈酒和一个复活节彩蛋作为感谢,男性需要一饮而尽以示尊重。彩蛋则象征着健康平安已经送到,新生命即将在这个春天满怀希望地开始。
所以复活节那天,你不但会看到拿着柳条鞭的快乐的男人们,还会看到酒神狄俄倪索斯的力量:快乐太多以致醉得不省人事的蹒跚汉子们。可能捷克人的酒量也是这样被练出来的。
有些地方的女孩子则更加简单粗暴地泼一盆冷水给男生,表示他们被“原谅”了。斯洛伐克的一些地区干脆变成了“泼水节”。
有些村庄在男性出动的时候还会手摇木拨浪鼓,象征性地把鼓声代替教堂钟声传递到罗马。据说这一传统源自于苏联占领时期,当时还没有分裂的捷克斯洛伐克国内严格禁止基督教传播及崇拜,于是一些地方的人们用这种方式无声地庆祝与表达反叛精神,并延续至今。
今天的我们都住在钢筋水泥森林里,回到公寓门一关谁也不认识自己的邻居。但想象一下几百年前的异教徒们,快乐地唱着歌,摇着鞭子,有的地方还会摇着风铃,去邻居家给妹子们送送祝福,顺便聊个天唠个嗑,末了还有妹子们送上的小酒。这是多么生动而有仪式感的春日交流节庆。
同样是在《悲剧的诞生》里,尼采不遗余力地歌颂“醉境”与酒神的灵性释放之美:在春光渐近万物欣然向荣的季候,酒神的激情便苏醒了;当激情高涨时,主观的一切都化入混然忘我之境。这句极富美感与哲理的句子用来形容捷克的复活节与柳条编日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像这种巨型柳条鞭更是只具备纯粹的象征意义了
此外,除了成年人的相互祝福之外,复活节更是小男孩们的狂欢日。他们会带着袋子去邻居家玩类似于美国万圣节时的“trick or treat”(不给糖就捣乱)的游戏。男孩们总是结对出发,邻居们不但会给糖,还会给小红包打赏。
女孩子们呢?她们在家里和妈妈们一起做复活节彩蛋,制作公羊蛋糕与兔子巧克力,以及各种小甜点和复活节装扮。
在复活节没过多久,捷克人又迎来另一个祈求冬天早日退去、春天尽快到来的节日:“烧死女巫节(Burning Witch Day)”。
每年4月30号,我们在喜气洋洋等着过五一的时候,大陆另一端的捷克小朋友们都喜气洋洋穿着巫师服,提前下课回家在爸爸妈妈指导下“合法纵火”。在这一天他们可以烧掉他们想烧的可以烧的任何东西,来祈祷冬天早日归去不再复返,祈祷春天快快降临福泽大地。
家里有小院子的家庭,还会用稻草或者木头扎一个小小的草垛子或者小房子,木头上扎上旧裙子象征女巫,放一起专门等到这一天来烧掉。
也就是说,在4月中旬的复活节之后才两周,捷克人又花式过节迎接春天了!
据说“烧死女巫节”的起源是因为民间传说,女巫是让捷克凛冬迟迟徘徊不走的罪魁祸首。结合我亲身经历过的4月中旬还下着雪的布拉格,捷克人对这位女巫的恨意也是能理解的。
但捷克人民你们真的不考虑一下放过无名女巫,而是烧死《权力的游戏》里这位有名有姓的夜王大人吗?
Winter is Coming!
捷克人对于传统生活仪式感的热爱和延续简直是一个极致。无论复活节柳条鞭习俗在现代两性平等观念视角下是多么槽点满满,人们也都在小心翼翼地呵护和遵循着这套仪式的传承。
这是一种道德约束的力量,如同《礼物的流动》里体现的那种约定俗成。男性有更强大的力量和武器(柳条鞭),但他们只能约束自己的力量,象征性地轻轻拍打女性。两性关系中强势一方自发的、不需要提醒的对自我力量的约束,可能才更具有约束暴力行为的意义。
复活节公羊蛋糕
一些害羞的女孩子处于矛盾的心理:“被男孩子打屁屁并不是很舒服的体验,但如果那一天没有人上*来打我,那我同样会感到很沮丧,因为这意味着没有人对我感兴趣,我被周围的社区给排斥了。”
类似我那样躲起来不开门,也是不喜欢这个习俗的捷克女生一种“默拒”。一些女性意识觉醒的地区,柳条鞭习俗也逐渐消逝了。
但不管打不打,好像没人在意这件事,大家都只不过把这当成一场狂欢。柳条鞭、烧死女巫节只是狂欢活动上的一个小小点缀,它远不如和家人的团聚、美味的大餐、放松的假期来得重要。
如果把柳条鞭与彩蛋看作是人类学意义上的礼物变相流动,这样的习俗似乎更好理解:它的本质是和普通礼物一样的意义交换与互惠。
但好像它又和莫斯“礼物之灵”概念或者萨林斯的礼物互惠形式分类都不太一样。礼物的接收一方并没有得到全然的“实惠”,甚至有少量人(比如我)会产生心理上的不适感。更不可能像特洛布里恩得岛上的岛民用左手换到右手的“库巴”习俗就可以交换到自己想要的礼物。在这里,礼物的接收似乎是半强制的,且毫无现实利益攸关。
人在礼物的流动里承担了沟通自然之神力与人间之交往的“与神对话”的角色。借助这样的仪式,神灵与人完成了互动。与此同时,这种表达式而非工具式的礼物象征给了人们交流的借口和空间。
可能正因为和复活节、烧死女巫节这类“打扰邻居”的习俗的存在,捷克人对陌生人有一种天然的友善与信任。在捷克很少会感受到“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的对陌生人的极度不信任感,更不要说瑞典人那样要从猫眼里看到走廊没人才敢出门的重度社交恐惧症了。
无论是以什么样的形式庆祝春天,捷克人追求的是一种纯粹的快乐。复活节是成年人的狂欢,而烧死女巫节则是儿童的快乐。捷克的小朋友们小小年纪就自己一个人或者和朋友们结伴搭地铁公交上下学,这在许多对儿童来说危机四伏的现代社会里是难以想象的。和身边的陌生人搭讪好像是家常便饭,但同时,捷克人对于由报纸媒体塑造出来的“远距离的陌生人”却充满不信任,很难想象这样信任与不信任的矛盾体同时存在。
就好像你很难想象,紧接着复活节和烧死女巫节,捷克人还拥有第三个也是最为现代的节日来过春天:起源于1946年的“布拉格之春”国际音乐节(1968年的那场短暂的革命借用了这个音乐节的名字)。
看着海报上那些鲜花+乐器装点的元素,听着从5月12号开始长达一个月遍布布拉格街头的古典音乐、户外音乐,你真的永远想不到捷克人民为了庆祝春天有多拼。
布拉格夜猫是生活在捷克的女博士,将在「2.5只公牛闯世界」里和朋友夜班保安一起分享关于捷克和旅行的一切。欢迎订阅关注,欢迎将喜欢的文章分享给其他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