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2年，一部名叫《字考正误》的书，在大洋彼岸的东京发行。自从它传入日本后，经过数次刻印、校订，已经成为跨越江户时代、明治维新具有影响力的字学参考用书。
▲ 《字考正误》明治本函套及书衣
十余载后，潮州大儒饶锷在编撰《潮州艺文志》时，发现潮州也有本叫《字考》的书，被《四库全书总目》著录，而在县志中却称亡佚。他略带遗憾地发出感慨“惜遗著今无一存”，却又满怀期待地为《字考》标注“未见”的字样。
百年后的今天，当我们在互联网上检索这本书时，可以轻松翻阅，会发现它离我们如此接近，使我们不至于同先人一样发出感慨。
它叫《字考》，它的作者叫夏宏。
夏宏，明潮州龙湖人，是明代潮州著名的学术先驱。
▲ 龙湖寨夏氏祖居：中平巷（网图）
总结他的生平与学术，就会发现一部又一部富有开拓性的著作——岭东第一部字书《字考》、第一部“百科全书”《夏氏漱玉汇编》、第一部篆书《篆谱》......
他又可能会有一系列的标签——天文家、道学家、篆学家等等，以其研究领域之广泛，研究门类之实用，堪称为十六世纪末十七世纪初“潮州的宋应星”。
▲ 《夏氏漱玉汇编》与《字考》
▲ 《夏氏漱玉汇编·中国四夷门》列举的潮州府沿革
夏宏，字用德，号铭乾，明代广东潮州海阳县隆津都龙湖市（今潮安龙湖）人，是晚明岭东著名的学术先驱之一，是时潮州文林有“铭乾先生”之称。他一生著述甚丰，仅已知的就涉及经部易类、小学类、五经总义类，子部儒家类、天文算法类、术数类、艺术类、道家类、类书类等九个类别，在字学、篆学、类书等领域的研究上更开潮属先河。
▲ 夏宏生平著述列表
至今，夏宏的著作尚存《字考》一卷及《夏氏漱玉汇编》十卷。其中，《字考》是潮州文化史上罕见的被《四库全书总目》著录并且重刊于东瀛的著作，《夏氏漱玉汇编》则是未载于历代潮州方志，长期流于海外的遗珠。另明万历《岭南文献》载有夏宏《辩》七篇，多涉道家学问及天文经纬。在明代，夏宏无疑是当时岭东学术领域的重要开拓者，研究其著作和思想，将对于发掘明代潮州文脉、传承乡邦文献大有裨益。
明嘉靖年间，夏宏出生于海阳龙湖一个军籍仕宦家庭。其父夏建中，字国正，号双洲，嘉靖十九年（1540）庚子科举人，累官横州知州，时称循吏。学问“直援理窟”，渊源阳明，著有《四书质疑》，郭子章为之序。兄夏宠、弟夏容、夏宁皆进泮。（林熙春《城南书庄草》）在浓厚家族学风的熏陶下，夏宏在学行上能继父志，在治行上承循良之风。
▲ 夏建中与康熙《潮州府志》列传
▲ 龙湖寨夏府（网图）
隆庆四年（1570），夏宏于庚午科乡试中举，后二十五年未仕，常与同年陈时进等会友聚首辩论，语及儒释有无，陈时进评价他“独有悟乎天，其论有无、大小、远近、高深、藏显、代谢之理，足以阐宎妙而破舛戾，渊哉无名之始矣”，在黄老列庄之学的研究上颇有见地。（陈时进《读夏氏漱玉编序》）
▲ 《隆庆四年广东乡试录》书影
万历二十三年（1595），夏宏知福建诏安县，在任推行“以天治人而知者不忧”的治行之道，建文昌阁以起斯文，赡学勘田以渥惠青矜，恤穷、赈鳏寡、置义冢以安邑民，修桥筑路以利交通。清康熙《诏安县志》评价他“为政宽慈淳厚”，“所行事不拘拘于簿书”。在诏安令四年，亦是夏宏撰述立著的辉煌时期，这阶段的著述有《太极衍义》《罗经解》《浑天仪考》《五经》《字考》《夏氏漱玉汇编》等，诏安邑乘因而称赞他“精道学家言”，“精于字学，撰述甚富”。（陈时进《读夏氏漱玉编序》、康熙《诏安县志》）
▲ 夏宏题“生灵保障”匾至今仍悬于诏安东岳庙殿首（网图）
然而，万历二十七年（1599）三月，夏宏却卷入一场不明所以的“贿赂案”。据《明神宗实录》记载，“福建诏安知县夏宏以贿吏陆嗣成、高维忠等，伪造荐章事觉，宏除名，嗣成、维忠枷号发遣。” 无论真相如何，夏宏因此被革职，彻底地终结了仕途。此事历代潮州方志皆避而不谈，唯康熙《诏安县志》对于夏宏的离任，载“期会间及其去也，人多思之”。历史上两处迥然不同的记载，不禁令人叹惋。
罢官后，他将精力更多投入到学术研究之中，与邑人给谏林熙春结社，“朝夕谭名理”，又授徒讲学，“深究天人性命之蕴”，按康熙《潮州府志》的记载，夏宏又有《天文》《地理》《性理》《铭乾子》《篆谱》诸书行世。万历四十三年（1615），海阳龙湖双忠庙年久倾圮，夏宏慕许、张二公英杰，捐俸发动乡民重修。（萧廷玉《重建双忠庙碑记》）崇祯年间，夏宏逝世，卒后葬于海揭交界万里桥畔，崇祀府、县两学乡贤祠。
▲ 乾隆《潮州古城地形图》中的三世科甲坊
其长子夏懋学，登万历四十七年（1619）己未科进士，累官户部郎中赠光禄寺卿，亦祀乡贤。龙湖夏氏祖孙三代（夏建中、夏宏、夏懋学）在潮州历史上不仅以治行异等闻名，而且“并以理学著称”，因而潮州府城旌有“三世科甲·濂洛贻燕”坊以示褒扬，成为潮州府唯一三世同祀府乡贤祠的家族。（顺治《潮州府志》）
▲ 年初，夏宏碑碣现于乡闾，碑碣云：“天启庚辰葬。考乡进士，诰赠奉政大夫，光禄寺少卿……赠承德郎，户部山东司主事，儒林郎……府推官，原任诏安县知县，崇祀名宦乡……”由此可知，夏宏以子贵，赠光禄少卿，并葬于天启庚辰（按天启年干支无庚辰，崇祯有十三年（1640）庚辰，夏宏或卒于前）——始平拓
在夏宏生平所纂的学术著述中，《字考》无疑是最为人熟知的一部，它同时也是见诸于史载的岭东第一部经部小学类字书。全书计有上、下二卷，上卷分《考误写字》（分平声、上声、入声、去声）《考疑似字》《考误读字》，下卷分《通用古字》《通用联字》。
▲ 《字考》明万历丁巳续订本与日本安庆刊本
▲ 《字考》上卷各部分书影
《字考》之体例，试以仅存上卷举例:
《考误写字》，每正字列部首、误写字及类误。如:館，从食，舘误。
《考疑似字》，每两疑似字为一组，标注字义，不易晓者注音。如:仝，即同。㒰，音全，具完也。
《考误读字》，列常见误读词汇，标注词汇中易错的单词注音。如:貤封，上音移，又音异，误驰。
实质上，《字考》是一本夏宏在修学和公牍之余整理而成的错别字和常用字字典。现已知的《字考》历次刊本有：浙江汪启淑家藏明原刊本（未见）、明万历丁巳黄元立续订本（存）、日本庆安己丑吉野屋权兵卫刻本（存）、日本宝永庚寅长谷川良察校订《字考正误》（存）、日本明治四十五年森庆造重刊《字考正误》（存）五个版本。
长期以来，《字考》不见于南粤方志记载，惟至清道光《广东通志》方收录，清光绪《海阳县志·艺文略》却云佚，无怪饶锷撰《潮州艺文志》感慨：“此仅存之《字考》，《府县志》反之不及。可见铭乾著述，或不止于是也”。
▲ 光绪《海阳县志》书影
对于夏宏编《字考》的意图，《四库全书总目》说“意在订六书之伪”，故《总目》多有批评，“不能深研古义”、“裨贩于近代韵书字书之间”、“去《佩觿字鉴》诸书，盖不可以道里计”，恐有违其本意。若真意在订经典之伪，《字考》的体例则太过简明。而万历继任诏安知县黄元立则认为该书能为“读书不识字者”提供参考，以不至闹出“认蟆为马，揣籥為月”的笑话，令仓颉之鬼取笑，这才应是夏宏《字考》编撰的缘由，即意在让《字考》发挥一本启蒙字典的教化功能。
然而，它却未在华夏大地发挥夏宏所期盼的作用，反于明末清初传入江户时代的日本，“初学专凭据之”，并延申出考订版本——长谷川良察校订《字考正误》，在日本多次印刷。
▲ 《四库全书总目》书影
▲ 铃木牧之《北越雪谱》书影
日本江户时代文人铃木牧之在《北越雪谱二编·峨眉山下桥柱》中有段记录：“按蛾、娥同韵(俱五何切)相通，各书因多混用者，然将‘桥’写作‘（上木下乔）’却颇怪。余遍查明人黄元立之《字考正误》、清人顾炎武收于《亭林遗书》中之‘金石文字记’与‘碑文摘奇’、以及杨霖竹庵《古今释疑》中之字体部，俱未见有‘（上木下乔）’字。”可见，《字考》在江户时代的日本已经成为一本常见的字学参考用书。也因之，至1912年，《字考》以其作用和意义，得以在日本东京再次重刊。
诸版本列举如下：
（一）浙江汪启淑家藏本
未见，是书为清乾隆编修《四库全书》时，浙江富商汪启淑进献于清廷的藏本，见于《浙江省第四次汪启淑家呈送书目》。《续文献通考》、黄虞稷《千顷堂书目》、谢启昆《小学考》著录。《四库全书总目》作上（误写字、疑似字、误读字）、下(通用古字、通用联字)二卷，应为《字考》的原刻本之一。汪启淑，字秀峰，号讱庵，清初江南藏书家，嗜印，著有《飞鸿堂印谱》。
▲ 汪启淑印（《飞鸿堂印谱》）
（二）明万历丁巳（1617年）黄元立续订本
存。哈佛大学燕京图书馆藏，是书匡高21厘米，宽12.7厘米。书衣题《字考引》，半叶六行，单边，白口，单鱼尾，末页有“山径书堂”字样。前有明万历四十五年丁巳（1617）诏安知县黄元立引，末有万历四十五年丁巳（1617）高扬跋。该本录“写、读、疑似三考误一帙”，仅为汪启淑藏本之半。
▲ 哈佛大学燕京图书馆藏印与山径书堂字样
▲ 黄元立《字考引》
▲ 高扬《字考跋》
黄元立，南直隶六安（今安徽）人，字可予，号权舆，万历二十五年（1597）举人，四十一年（1613）宰诏安。（同治《六安州志》卷二十六、康熙《诏安县志》卷九）按黄元立撰《字考引》，知其任诏安知县时，得“前令”《字考》，发现“洋洋洒洒，至明且备”、“简易之可法可传”，时诏安的刻板“原板已藏名山，遗篇不落人世”，乃拾尤为精核的一帙“授之梓以续其传”。黄氏固有续夏公正字之志，然自题“蓼人黄元立可予甫续订”，不云“前令”乃夏宏先生，匪夷匿著者之举。
（三）日本庆安己丑（1650年）吉野屋权兵卫刻本
存。该刻本书衣题《字考》，日本公文书馆藏，半叶六行，单边，白口，单鱼尾，卷末有“庆安己丑下夏吉辰，吉野屋权兵卫开板”。庆安己丑，即日本江户时代的庆安二年（1650）。是书应为明万历丁巳本的翻印，内容与丁巳本一致。有别的是，加标了假名拼音，汉字版式字形，与丁巳本相较，也更为端庄。
▲ 《字考》日本安庆刊本（上）与
明万历丁巳续订本（下）版式字形对比
刻本卷首钤有“浅草文库”、“日本政府图书”。末页左上复有“昌平坂学问所”篆文黑印，中钤“内阁文库”，左侧下方又有朱笔隶书“文化甲子”。可知其藏书源流：曾于日本文化元年（1804）为德川幕府最高教育机构——昌平坂学问所收藏。明治维新初期，又为日本文部省浅草文库所有。“日本政府图书”则为大正九年（1921）至昭和七年（1932）内阁文库藏书之印。二战后，内阁文库并入国立公文书馆，本册遂为公文书馆所藏。
▲ 《字考》日本安庆刊本藏书印
日本江户时代德川幕府重视汉籍的收集，大量汉籍通过长崎口岸输入日本，本书刻者吉野屋权兵卫，即为幕府时代汉籍的刊印者之一，除《字考》外，还刊有《十四经发挥钞》、《医学正传》、《六艺之一录》等大量汉籍。
▲ 《字考》明万历丁巳续订本（左）
与日本安庆刊本（右）首页、末页对比
（四）日本宝永庚寅（1710年）长谷川良察校订《字考正误》
存。检索日本“全国汉籍数据库”，是书有正德元年（1711）江户万屋清兵卫刻本、明治四十五年（1912）森庆造刻本。以明治四十五年刻本为例，书衣题《字考正误》，扉页印有“校订森庆造，东京民友社发行”，前有宝永七年长谷川良察序，半叶六行，单边，白口，单鱼尾。
▲ 《字考正误》明治本函套及书衣
▲ 《字考正误》明治本扉页与末页
《字考正误》由长谷川良察于宝永七年（1710）参考《说文》及历代诸贤在黄元立续订《字考》的基础上校订而成，次年万屋清兵卫将其刻印。逾二百年后的明治四十五年（1912），森庆造重新刊印发行。
按长谷川良察《序》，长谷川氏自诩“嗜字学”，一日采《字考》阅之，发现其中不少与六书相违，恐初学者引误为据，于是参考《说文解字》及历代诸贤之说，“从义欲以改正之，一点一画更不为臆造也”，《字考正误》亦以此得名。书中原文标假名拼音，添加校注，如：從，长谷川即注“凡注分画，從字，据《说文》用从字，从、從本二字，义少异”。
▲ 《字考正误》长谷川良察序
▲ 《字考正误》校注书影（网图）
《字考正误》校订时（1710）距吉野屋权兵卫在日本重刊《字考》的庆安己丑（1650）已六十载，它使《字考》在日本的普及与使用愈为简便。铃木牧之在《北越雪谱二编》中考究字形，便曾参考《字考正误》的早期版本。然而，由于万历丁巳刊本黄元立未云为夏宏之著，日人不知其所以然，亦以“黄元立续订”发行。
《夏氏漱玉汇编》，是夏宏于万历二十七年（1599）剞劂的一部类书，尚未见于国内类书目录、方志、馆藏，唯日本公文书馆、前田育德会、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收录。按《潮州艺文志·子部类书类》未载，是书与被《潮州艺文志》归于《类书》的大埔吴墀《蒙求注释》、澄海袁温《昆虫草木疏》为同时期著作，而各分门目，解释名物，则类《艺文类聚》、《太平御览》，与它书有别，为潮属未有，是岭东子部类书类的开拓性著作。
▲ 《夏氏漱玉汇编》书影
▲ 《夏氏漱玉汇编·目录》
所谓类书，即古代查寻资料的一种工具书。近代语言学家张涤华《类学源流》述：“类书编排之法，或以类分，或以字分。以类分者，分门而隶事；以字分者，按部以检字。由今言之，前者与百科全书差近；而后者则字典、辞书之侪也。” 《夏氏漱玉汇编》即以类分门而隶事，堪称十七世纪由潮人编纂的第一部百科全书。
（一）体例与功能
《夏氏漱玉汇编》，现存万历二十七年己亥刊本，书衣题《漱玉汇编》，半叶十行，单边，白口，单鱼尾。海阳举人陈时进、福建诏安进士蔡肇庆为之序。陈时进，隆庆四年（1570）庚午科举人，官湖广湘乡教谕、绥宁知县。（乾隆《湘乡县志》、乾隆《绥宁县志》）蔡肇庆，字以祥，号起岑，万历十一年（1583）癸未科进士，官襄阳府通判。（康熙《诏安县志》）
▲ 陈时进《读夏氏漱玉编序》
▲ 蔡肇庆《序夏父母漱玉编》
钤有[癸未进士][蔡氏肇庆][六韶文衡]印
全书计有十卷，每卷首题“海阳夏宏用德甫纂”，分五十九门，每门各分子目，凡三百七十九。一卷分载天地、天文二门；二卷分载时令、水火、灾祥三门；三卷分载地理、山岳、江河湖海、中国四夷四门；四卷分载万物、昆虫、鳞介、禽兽、草木、五谷、花果、瓜菜、竹九门；五卷分人道、身体二门；六卷分容貌威仪、起居、宴游、言语、心志、性情六门；七卷分家伦、师弟、为学、文事、士人、友道、商旅、民隶、艺术博戏、妇女十门；八卷分礼乐、道德、人品、制行、出处、处世、名实、知人用人八门；九卷分朝廷、职官、臣道、治道、世道、武事、仙佛、鬼神八门；十卷分饮食、冠服、衣帛、宫室、器用、珍宝、贫富七门。
▲ 《夏氏漱玉汇编》一卷卷首
汇编《凡例》述：“
一是书目录有十经，有四纬。十经之目，从来类书所有。四纬之目，兹特起义，昔未有也，四纬所以补十经之不备；
一从来类书皆以一门，该数目总类而编，检阅殊难。是书，门中有门，类中有类，一条只一目，无他杂也。惟熟观目录，随意所觅，一检便得；
一每条用一圈，圈之上乃题目，圈之下，即所以解其题目。上下一义，无有二，即多而至于盈篇犹是也；
一是书先一字，次二字，又次一句，数句以至一节，连篇靡不有焉。初名《瀛海一滴》，以烦不便刻，乃删其一节，连篇而祗刻其字与句，因改名《漱玉》。”
▲ 《夏氏漱玉汇编·凡例》
由凡例而知，《漱玉汇编》与以往的《艺文类聚》等类书有所不同。《艺文类聚》的索引方式主要考虑层级而较少分类。《漱玉汇编》则扩张纬目，缩小经目，对门类进行具体划分，将索引功能进一步细化。因而夏宏自称“十经之目，从来类书所有。四纬之目，兹特起义，昔未有也，四纬所以补十经之不备”。书中既有“天、地、人、事、物”五个大类，又分十卷（亦称“十经”，即十个一级经目），每卷又划分“四纬”（即四个层级的纬目），以“门”为一级纬目，二级纬目门中各类次之，并续以二级纬目明分属性、种类，构成三级纬目，之后的四级纬目则是目类的具体内容。
▲ 《夏氏漱玉汇编》“十经四纬”示意
以索引“阴阳”为例，先检分属“天”大类之一卷、二卷，又于一卷（一级经目）检索“天地门”（一级纬目），得门中“阴阳”（二级纬目），翻阅其中又可见以“阴阳”的属性、功能等分阴阳、阴阳功用、阴阳之分（三级纬目），这些最终三级纬目又再次划分为二气、二机等目（四级纬目），示例如图：
▲ 《夏氏漱玉汇编》检索示意图
▲ 《夏氏漱玉汇编》以圈划分纬目
这种划分方法，使索引内容“门中有门，类中有类，一条只一目，无他杂也”，“一检便得”。值得一提的是，书中还以实心圈和空心圈区分二级纬目和三级纬目，“圈之上乃题目，圈之下，即所以解其题目。上下一义，无有二”。如二级纬目起居，即分卧、卧惊、坐睡、不脱衣冠而寐等三级纬目，上下同义，均为起居，无有二类。明人蔡肇庆《序》中评价这种检索体例“方诸《艺林类聚》等书，其闳博迨过之”。
（二）内容与编纂
夏宏会友陈时进在《读夏氏漱玉编序》中说：“后用德官越闽，以天治人，厘政之暇，犹自歉为未信，爰极览群书，类分札记，以备顾諟。岁久成帙，名曰《瀛海一滴》。”
在诏安任上，夏宏间暇类分札记，岁久成帙，取名《瀛海一滴》，语出佛家“芥子须弥”之义，或欲以此书以滴水而见于茫茫文海。后来夏宏认为“是书先一字，次二字，又次一句，数句以至一节，连篇靡不有焉。”于是只保留“举要而全可睹”的字、句，而对于历代类书常摘抄文著列举的部分，他“以烦不便刻”，全篇删除，以至于留存十卷不及全书半。是书则从《瀛海一滴》易名为《漱玉汇编》。“漱玉"取自陆机“飞泉漱鸣玉”，泉流漱石，声若击玉，以此表明其学绝非“口耳之资”，而是发自内心的“培性灵而㪺躬修”。
▲ 《万物门》摘要列子语录
▲ 《士人门》删其节，连篇祗刻其字与句
▲ 《职官门》列百官别称
在此，《漱玉汇编》与传统类书已有所区别，它已然不是概而求全以供传世的作品，而是撰者治学理念和处世思想的寄托。
万历二十七年（1599）元月，进士蔡肇庆为《漱玉汇编》作序，未及三月，夏宏即被罢官。此后，陈时进《序》说“仆将与用德脱尘嚣，入青林，共竟无始之业，非能如释氏之空寂，则于是编也，要不得以弁髦视之，亦信于心之有而已矣”（亦可知陈序完笔于夏宏罢官后）。
《漱玉汇编》也成为夏宏在仕宦与隐居两个人生阶段之间过渡的见证。它以其独特的检索功能和记录方式不失为一部在类书史上富有创新性的著作，充分的思想寄托也使其查阅功能尺有所短。这部理应载于史册的作品却命运多舛，长期流于海外，如同他的主人一样久久归隐于青林高阁。
饶锷在《潮州艺文志》中述：“铭乾不独深研六书，且又兼通推步之术”。除上述两部经部小学类、子部类书类的著述，夏宏其他见诸史载的著作有如下：
（一）经部
（1）经部易类：《太极衍义》。佚，清康熙《诏安县志》本传著录，或为太极图说阐述。
（2）五经总义类：《五经》。佚，清康熙《诏安县志》本传著录，或为五经之汇解。
▲ 夏宏《赫镇东里》拓片
揭阳邹堂，辜垂仰拓
（二）子部
（1）子部儒家类：《性理》。佚，清康熙《潮州府志》本传著录。“性理”一论自出程朱，后有《性理杂要》、《性理大全》等属子部儒家类，《性理》一书当同属此类。
（2）子部天文算法类：《天文》。佚，清康熙《潮州府志》本传著录。内容应为天文推步之术。
《浑天仪考》。佚，清康熙《诏安县志》本传著录。古有《浑天仪说》、《浑天仪注》，均为浑天说著述。故夏宏《浑天仪考》内容应为浑天说宇宙理论的考订。
（3）术数类：《地理》。佚，清康熙《潮州府志》本传著录，或同《地理大成》为占候之属。
《罗经解》。佚，清康熙《诏安县志》本传著录，或同《罗经解定》为相宅相墓之属。
▲ 夏宏《正气正学》篆字拓片
潮安薛氏家庙，小得斋拓
（4）艺术类：《篆谱》。佚，清康熙《潮州府志》本传著录，为潮州篆刻及印学的开山之作。
（5）道家类：《铭乾子》。佚，清康熙《潮州府志》本传著录。明陈时进《序》、清康熙《诏安县志》皆称精道学家言。是书推为道家类，或阐述铭乾先生道学之说。
历代潮州方志，皆推夏宏为理学先贤，以今之遗著，乃实为实学先驱。观其著述多侧重于字学、类书、天文推步等明清潮州学者较少涉足的实用领域，今字学可见于《字考》，类书可见于《漱玉汇编》，天文推步之说已无可稽考。而《字考》之撰，讲究简便与普及，《漱玉汇编》删全书泰半，“举要而全可睹”，可见夏宏与其父“直援理窟”有所不同，思想上已倾向于“经世致用”。
▲ 《岭南文献》书影
▲ 夏宏《西北骨利干》之辩，以测影实验为依据，反驳《唐史》、屈原《天问》中西北无夜或无日的说法
而久为世人所忽视的，还有夏宏的道学研究和宇宙观点。今之可考者，万历《岭南文献》载其撰《太空何所有》、《海有四》、《中土何似》、《西北骨利干》、《草木有知》、《有影不移》、《卫夫人》等《辩》七篇，或自夏宏诸书节录，略可管窥其思想。陈时进《读夏氏漱玉汇编》即说他“渊哉无名之始矣”。诏安志称夏宏“精道学家言”，实潮志所未言。潮人祀夏宏为乡贤名宦，而于其生平思想著述的记载，较外间反之不及，这无不引人深切思索......
▼附：（明）夏宏《夏氏漱玉汇编》序
（观津抄录，余可贾校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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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夏氏漱玉编序》
会友陈时进希礼甫撰
盖闻儒之道与释氏异，儒本天，释本心。夫心孰非天哉？天无所不有。心有所夭阏则障，有所渗漏则亏，故其有非我有，心与天相隔越，而儒释之旨于是乎分。往仆与夏用德氏相聚首，必亹亹乎儒释有无之辩，而用德独有悟乎天，其论有无、大小、远近、高深、藏显、代谢之理，足以阐宎妙而破舛戾，渊哉无名之始矣。后用德官越闽，以天治人，厘政之暇，犹自歉为未信，爰极览群书，类分札记，以备顾諟。岁久成帙，名曰“瀛海一滴”。盖取芥子须弥之义总之，罗千古，囊六合，潢漾乎大观备矣。寻撷其要以便梓，题曰“漱玉编”，是不及全书半，然举要而全可睹，谓之无不有者非耶？顾用德非徒为口耳之资，将以培性灵而㪺躬修，故其著论闳深，跃然启余，而夷考所至履历，卓有声称，则所谓真能有者也。仆无似，不足以知用德之有，顾不能无言于用德，则间窃有订于心知也。夫人心之知神，托秋毫之末而大与宇宙之揔，空空洞洞之中，而万象纷纭错综，从此出焉。故其用物也不弘，则其取精也不多；其取精也不多，则其凝神也不王。善乎！庄生有言：道在蝼蚁，在稊稗，在瓦甓。而杨子以为不支离则不易简。今谛十经四纬所载，即物而心存，即器而道存。谓道有外者，非知道者也。盖道未始有，未始无。人心之天，不可以有无言。无不有也，即无不无也；无不有无，即无不无有无也。仆将与用德脱尘嚣，入青林，共竟无始之业，非能如释氏之空寂，则于是编也，要不得以弁髦视之，亦信于心之有而已矣。嗟夫！仆犹不免于信心者，乌足以知用德哉。顾其书付剞劂行于世，世必有由观细流而知瀛海，知瀛海则知道，用德不患无知者，爰不揣而序。
《序夏父母漱玉编》
尝读两汉循吏传，所称奉职循理而可为治者，讵不宾宾盛哉！然详考其行事，不过曰“廉正不阿，禁奸劝民”云尔。劳来循行，下及谷焉，米盐之贱，靡不周悉云尔。仅一治蜀之文翁，至为政必先教化，每选学官诸生明经饬行者，使传教。今吏民君而荣之，盖廪廪庶几德让之遗焉。然未闻其娴于词章，而时出其绪余，令业儒者之晞其景矣而赴洪响也，则经术与吏治岐而为二也，所从来久矣。我夏父母之令吾邑也，盖三年余矣。诸所规恢善政，播诸口碑者，即更仆未易数哉。大都明照于穷檐，而佐以浑厚，威清乎城社，而辅以宽仁，不拮据而严，不跅弛而缓，其折衷于儒与吏之间者，审矣。即方之两汉循吏，又奚让焉？乃听政之暇，辄以艺程书生，人人得所欲以去。至其翰墨淋漓，每单辞之出，士林争为传诵，而纸价为贵，此则文翁、颍川诸贤所望而却步也者。侯盖不惟优于吏，而旁友于儒，实以儒而饬夫吏矣。吾以是而窥侯之蕴藉深也，亦其家学渊源有素也。近又出其所裒《漱玉集》示不佞，列为十经，综以十纬，方诸《艺林类聚》等书，其闳博迨过之，诚为修词者之嚆矢矣。父母又征序于不佞，顾不佞何能以一是为是编重？惟是逖稽往传之所论述者若彼，目睹贤侯之所兼长者若此，方信尺有所长，则寸有所短，而惟才根于道者，即不矜暴其所长，而所长者固不可以一官囿也。谁谓经术、吏治之果岐为二哉？又谁谓古今人不相及哉？是又恶容以无言。因为之次其事，以弁于简端。
时万历己亥春正月之吉治下生蔡肇庆顿首拜书
① (清)纪昀《四库全书总目》
② (清顺治)《潮州府志》
③ (清康熙)《潮州府志》
④ (清光绪)《海阳县志》
⑤ (清康熙)《诏安县志》
⑥ 饶锷、饶宗颐《潮州艺文志》
⑦ 饶宗颐《潮州志》
⑧ (明)林熙春《城南书庄草》
⑨ (日)铃木牧之《北越雪谱二编》
⑩ 张涤华《类学源流》
来源：龙津札记，作者：虚中